学生家长认为人人通资料上传、遴选成“负担”;校园周边代办者多，推销电话泛滥;教育部门：将推进人人通升级，并考虑简化指标及所需资料
一提起长沙市中小学人人通云平台(以下简称“人人通”)，长沙的中小学学生及家长都不陌生。特别对初中生而言，它既如同记录学生日常的“朋友圈”，又与“初升高”密切相关，升学时所需的综合素质实证材料，都要从人人通上遴选。
近期，长沙晚报帮帮团接到多名家长反映，人人通资料上传、综合素质实证材料遴选极为繁杂，不少家长感觉这成了难以应付的“负担”。一些社会机构、个人将代传、伪造人人通资料作为一门“生意”，家长们频频接到此类推销电话。不少家长花数百元找人代办，甚至同一个班级的诸多学生家长一起“团购”。连日来，记者在长沙多所中学周边调查发现，承接这类业务的不仅有打印店、教育咨询机构及所谓的工作室，还有照相馆、家教等，俨然已成为一条“灰色产业链”。
“您是周XX的爸爸吗?您家小孩的人人通需要找人上传吗?我们可以帮忙弄。”“我们可以帮您上传孩子的人人通资料，‘一条龙’服务，您可以完全放心……”周先生的孩子在岳麓区一所中学读初三，近期，他们夫妻俩经常接到这样的推销电话。
对方推销的服务就是帮初中生在人人通上传资料，并整理明年初中升高中要用到的综合素质实证材料，推销者开价在300元至500元不等。
“这些推销的人知道我家孩子在读初中，他们也知道我的孩子可能有这种需要。”虽然女儿还在芙蓉区一所中学读初二，市民吴女士也多次接到类似的推销电话。她问了相识的多名家长，对方也说接到过这种推销电话。
“这是普遍现象，我儿子他们班大多数家长都接到过。”开福区居民胡先生的儿子今年6月才从开福区一所初中毕业，他说，在整个初中阶段，他和妻子都接到这类推销电话，在初三临近要遴选综合素质实证材料的那一段时间，有时一天会接到三四个类似电话。
不论是孩子正在读初中的周先生，还是孩子已经初中毕业的胡先生，他们身边都有不少家长花钱代办了。胡先生坦承，自己也是花了400多元请人代办的，“你深入了解一下，就会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干这个生意，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家长愿意花钱代办。”
如今，周先生在接到这类电话时，既为之心烦，又觉得这是不合理因素衍生出来的一门“奇怪生意”。
据悉，人人通是一个手机、电脑端均可登录的网络平台，学生可上传体育、艺术、劳动与社会实践活动等记录资料，也可上传荣誉奖项、学习计划、总结等。按照相关机制设计，初中生每学期都要上传相关资料，并在初三最后一个学期，从人人通上整理各个学期的资料，最终遴选出一份覆盖整个初中阶段的综合素质实证材料作为评价依据。综合素质评价等级，会与中考成绩一同作为中招的依据。
为何这种资料的上传和整理会变成一门“生意”?上述家长都认为，与以下关键因素密不可分：一是人人通的资料上传事关综合素质评价，进而会影响“初升高”;二是人人通资料上传、综合素质实证材料遴选极为繁杂。
“这操作起来太麻烦了，给学生家长带来了很大的负担。”周先生说，人人通及综合素质实证资料的遴选，涉及思想品德、学业水平、身心健康、艺术素养、劳动与社会实践五大项。每项下方又有很多子项，总共加起来有20多项，有的小项要几份材料，有的小项每学期都要有。
周先生等人介绍，按照学校的说法，除少部分由校方老师上传，平时大部分资料准备、上传及遴选等应由学生去完成。但实际上，学生平时并没有手机，各科作业也多，真正能放松参加各类活动的时间并不多，最后，资料上传、整理、遴选只好由家长去完成。
记者随机采访岳麓区、芙蓉区、开福区、天心区等地多名初三学生家长及今年刚“初升高”的家长，绝大多数人都说这一“任务”过于繁杂，家长群里为之“烦恼”的人不在少数。特别是本身不擅长文图资料处理的家长，更应付不过来。
目前孩子正在读高一的家长张女士说，她在孩子读初三时，原准备自己来弄，后来一看材料遴选的要求，觉得自己花三四天都弄不好，最终花了400多元请人代办，“因为这影响孩子升学，家长不得不弄。但家长又弄不好，那就只好请别人来弄。有这需求的家长很多，就催生了一个‘产业’。”
这个“产业”到底是哪些人在做?12月5日至6日，记者在开福区、芙蓉区、岳麓区随机选取多所中学周边走访，发现几乎都有承接这门“生意”的人。
在开福区一家距中学校门仅10多米的“升学规划服务中心”，记者以学生家长名义上门询问。该门店老板声称，自己可以代办人人通资料上传业务，按每学期七八十元的价格收费，已有学生在她这代办。“我前几年不太会弄时，自己的孩子就是找培训机构的老师帮忙代办的。”
在芙蓉区一所中学旁的图文广告打印店，门店人员称，他们收450元可以“包搞好”整个初中三年的人人通资料上传、综合素质实证资料遴选。
记者暗访时，该学校旁一名文具店老板介绍道，旁边一家照相馆“专门承接这种业务”。该照相馆老板称，自己做这门生意已有多年，经验丰富，价格是400元初中三年“包干”。
“我一个人根本弄不过来，现在一家子人在做这个事。”她说，旁边这所学校有老师的孩子都曾是她帮忙代传资料，此外，还有芙蓉区、长沙县多所学校的学生也在她这代办，其中，长沙县一所学校的一个班级，几乎都是“组团”在这代办的。
这些人帮忙代办，那人人通的资料从何而来?这位照相馆老板说，首先，学生家长要将自己手头现有的资料发给他们。江南体育平台在缺乏的资料方面，针对集体活动类的文图资料，他们前期对旁边学校很多班级都搜集过了资料，可以对照学生所在班级补凑;针对自我评价报告、学习总结等内容，他们会提供范本，让家长根据学生自身情况稍微修改一下;针对部分活动照片，他们会教家长带孩子在合适的场景摆拍。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本来就是的东西。”该照相馆老板称，如果学生实在没有相关活动荣誉证书、奖状，他们可以P图补资料，“奖项就那么多，哪有那么多学生可以获奖?这些年我们之所以做得比别人好，就是因为我们电脑玩得更溜，会P图。”
在岳麓区一所知名中学附近的打印店内，一名家教老师正在打印资料，听闻有人咨询人人通代传业务，她当即表示自己可帮忙代传，300元“包干”。另一家打印店的人员推荐了一名大量承接人人通业务的工作室“专业人员”。记者添加该“专业人员”微信后，她传来了一份包含小学、初中、高中各阶段的“人人通综合素质评价指导团价格”表格。
该表格中，以初中为例，分设了“1学期1付(包过)”“初中全包套餐(包过)”“保5A套餐”等3种套餐项目，每一种套餐项目针对1人、3至7人、8至15人、16至30人、30人以上，价格各有不同。比如，单人“保5A套餐”是750元，30人以上团购“保5A套餐”的单价是500元。该表格还备注称：“保5A套餐，不达5A，承诺全额退费。”
5A是学生在综合素质评价所能获得的最高等级，按照规定，评价结果最终是由学生互评、教师评价等决定的，他们又如何能“保5A”?
面对质疑，上述“专业人员”称，他们有专业团队，可以将资料做到5A，一般只有学业不及格、体育不及格和受过学校处分的学生，会达不到5A。
记者发现，其微信朋友圈内还发布过关于“初高中综合素质资料收集活动”的广告信息称：“半天时间由我们专业老师统一带领收集完成艺术活动1份、艺术作品1份、心理健康教育课程1份、公益活动2份、小组合作学习5份、研究性学习成果5份、垃圾分类讲座1份。”
针对30人以上的“团购价”事宜，该“专业人员”称：“有时候是班上一起团购。”多名承接这一业务的人均提过，有的班级众多家长一起“团购”。这到底是他们为宣传自己夸大其词，还是现实确实如此?
接受采访的多名家长均表示，“团购”情况确实存在。有3名家长说，自己孩子的初三班级就有众多家长在微信群里“团购”，甚至还有家委会成员帮忙介绍。开福区的上述家长胡先生坦言，班上他所知道的就有20多个学生家长最后都是找同一个人“团购”的。
既然家长这么烦，能否简化或取消人人通?长沙市教育局回复称，综合素质评价是国家招生制度改革的政策要求，也是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促进学生全面发展、健康成长的具体表现。长沙市将综合素质评价结果纳入高中招生录取依据，并构建了5个评价维度、25个评价要素、27项实证材料、4个评价等级的市级综合素质评价体系，每一个维度每一项指标对应相关实证材料，主要从学生过程性的学习成长记录中提取，确保综合素质评价可考察、可量化、可比较。长沙市综合素质评价系统与人人通融合对接，力求解决综合素质评价过程性数据采集难、真伪难辨、保存不便等问题。
“教育部门推出人人通并设定这些机制，本身是为了引导学生提升综合素质，出发点是好的，但对学生、家长的实际情况缺乏考虑，在落实时就变了样子。”家长张女士认为，一方面，目前初中生学业负担重，甚至一个周末七八门功课都布置作业，学生实际可放松参与综合素质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另一方面，人人通上传及综合素质实证资料遴选的工作后来转嫁给家长，但又过于繁琐，最后变为难度颇高的“任务”。
在上述多名家长看来，代办人人通和综合素质实证资料已形成一条“灰色产业链”，家长花钱找人代办是普遍现象，资料造假、形式化应付等情况也普遍存在。这从侧面反映出，人人通实际运行中确实存在不可忽视的问题。
“这其实是另一种‘指尖上的。’”林先生等家长更担心的是，这种现象普遍化之后，会进一步传导给学生一种不良观念：综合素质的提升必须拍照打卡完成任务，综合素质评价等级的高低可以通过花钱来决定。
张女士等家长认为，如果教育部门要引导学生将综合素质提升落到实处，更应把重点放在督促全市学校整体减轻学生学业负担，让学生有足够时间去参加各类综合素质活动。
长沙市委党校公共管理教研部讲师廖欢认为，素质教育势在必行，其出发点和落脚点是为提升学生的综合素质，破除“唯分数论”弊端。因此，如何“把好事办好”是关键，要防止“把好事办坏”。
廖欢建议，从政府层面来看，教育部门应坚持从实际出发，多方听取意见建议，动态完善综合素质评价指标，简化数据录入流程，让其既具科学性、规范性，又具有较强实操性，同时要完善监督管理机制，对于虚假填报问题，给予相应处分;市场监管、工信等部门应联合教育部门，规范市场经营，对违规代办、资料造假等情况进行严肃查处，对相关骚扰、推销电话进行整治。
他认为，从学校层面来看，校方应做好相关荣誉的认定、核实工作，校方已掌握的资料可均由学校统一录入，保障权威性、真实性，并对学生、家长做好宣传引导工作，帮助家长理解相关政策制度的目标、宗旨;从家长层面来看，家长应认识到素质教育对于孩子成长的重要性，在家校共育的氛围中引导孩子“德、智、体、美、劳”多方面发展、学会承担自身事务，并为孩子做好榜样，坚持实事求是、弄虚作假。
事后，记者将调查了解到的情况及家长所述情况反映至长沙市教育局。长沙市教育局相关处室负责人介绍，2001年以来，国家先后出台10多个文件，提出要改变对分数简单相加作为高中录取唯一标准的做法。综合素质评价就是为了推进素质教育，推动“单纯育分”向“全面育人”的转变。
“综合素质评价，必须有具体的指标和依据，才能落到实处。”该负责人称，长沙从“德、智、体、美、劳”等方面出发，构建了5个评价维度、25个评价要素、27项实证材料的指标体系，并将人人通与综合素质评价管理系统打通，让学生可以从平时上传到人人通的资料里，遴选重要的部分作为综合素质实证材料。从机制设计上，除部分材料由学校、老师上传以外，教育部门希望学生能平时自己及时记录、上传相关资料，而非完全由家长包办，“如果学生平时注意积累、上传了的话，最终在初三遴选资料时，是比较轻松的。但现在有的学生在一个学期甚至整个初一、初二阶段都很少上传，到最后一次性来准备就会觉得很繁重。”
该负责人坦承，他们已经留意到社会上有多种机构、个人承接人人通代传业务，教育部门在此前抽查学生综合素质实证材料时也发现过造假现象，甚至有男学生的获奖资料里有“女子800米赛跑”项目获奖证书。教育部门如果发现学生资料造假，会对学生的综合素质评价进行降级处理，并对学校进行批评。
针对相关机构、个人招揽人人通代传业务的乱象，该负责人表示，教育部门无权直接查处相关机构、个人，但会要求学校进一步加强日常化管理，一方面，会考虑让学校引导学生在每学期结束后的两周内及时梳理本学期的相关资料，初三阶段就不会有太大压力，代办需求随之弱化后，“市场”也会随之消失;另一方面，会指导学校围绕“德、智、体江南体育官网、美、劳”等，丰富课程及相关活动，为提升学生综合素质搭建更多平台，并督促学校加强与学生家长的沟通、宣传，引导家长在综合素质评价、“全面育人”理念等方面形成共识。
“我们也会重视众多家长对人人通和综合素质评价体系提出的建议。”该负责人称，接下来，在系统软件方面，长沙教育部门会推进人人通智能化、便捷化升级，既让学生、家长使用起来更方便，又借助大数据、信息化手段在部分资料上实现“无感传输”，比如对相关集体活动、校内荣誉等资料实现自动上传;在评价体系上，长沙教育部门会考虑对相关指标及所需资料开展进一步梳理、简化、完善，在保证公正、科学评价的基础上，让学生、家长在上传、遴选资料时更加便捷。（记者 聂映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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